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交 融

来源:纪念抗日战争胜利暨台湾光复80周年征文作品    作者:胡安楠    时间:2025-11-19

1938年深秋的兰州,黄河水裹挟着冰凌撞击堤岸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陈敬之裹紧单薄的棉衣站在中山桥畔,望着远处兵工厂烟囱里升起的浓烟,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那半张泛黄的族谱。三个月前,日军在嘉义的“清乡”行动烧毁了他家世代居住的宅院,父亲临终前将族谱撕成两半,塞给他的那部分还沾着焦痕:“去大陆,找能让台湾回家的路。”

货轮在厦门港靠岸时,裤脚的甘蔗汁结晶还没褪尽。同舱的二十多个台湾青年里,教过书的林先生总在油灯下默写《马关条约》原文,铁匠阿福则把淬过火的铁片磨成小刀,说要“给鬼子放血”。

兰州兵工厂的锻炉前,陈敬之第一次握住老马递来的铁锤。这位满脸风霜的甘肃汉子总在歇工时塞给他烤洋芋,粗糙的手掌裹着他的手比划:“你看这铁,得烧到通红再淬冷水,就像咱中国人的骨头。”车间里,台湾传来的“水淬法”和西北的“油淬技艺”在叮当声中交融,那些刻着“复台”字样的刺刀经两人之手,每月能多产出三十把。老马常对着刺刀出神:“俺娃在中条山用的,要是有这么好的家伙...”话没说完就猛灌一口烈酒。

1941年春,陈敬之在伤兵医院的走廊撞见苏秀兰时,她正用闽南语哼唱《高山青》。这位台湾义勇队的护士背包里,台湾草药图谱和甘肃老中医的手绘当归图重叠在一起。“你看这玉山柴胡,”她指着图谱上的叶片脉络,“和祁连山黄芪的纹路多像,都是治肺痨的良药。”后来他才知道,苏秀兰的哥哥在雾社事件中牺牲,她带着全家人的嘱托跨过海峡,药箱里始终装着一小包阿里山的泥土。

日本投降那天的阳光格外刺眼。陈敬之在兰州师范学校的黑板上画台湾地图,粉笔突然“啪”地断裂时,报童的呼喊正撞碎窗玻璃:“台湾光复了!”他冲到操场时,正见老马举着酒葫芦狂奔而来,浑浊的泪水在沟壑纵横的脸上冲刷出两道亮痕:“敬之!这天下,本就是一家的天下!”那天傍晚,他俩把兵工厂最后一批刺刀熔铸成口大钟,钟声在黄河峡谷里回荡了整整一夜。

1987年深秋,兰州大学门口的梧桐叶落了满地。陈敬之接起陌生电话,对方带着浓重的闽南语口音:“是陈敬之先生吗?我是嘉义邮局的,有您的挂号信,寄信人...只写了‘马’。”

拆开牛皮信封时,他的手指止不住颤抖。半张族谱从褪色的油布中滑出,焦黑的边缘与他贴身收藏的那半严丝合缝。附信的字迹歪歪扭扭:“家父是马姓军人,从大陆带回这物件,说要交还台湾陈姓亲人。他临终前说,当年在日军仓库捡到它时,上面还沾着泥土...”

去年,他的孙子在定西马铃薯基地开直播,镜头里台湾女博士正和甘肃老农讨论品种改良。那博士是苏秀兰的孙女,带来的阿里山草药种子,已在祁连山脚下发了芽。陈敬之摸着拼完整的族谱,忽然明白父亲那句话——根扎得深,两岸的枝丫总会连在一起。

如今黄河边的长椅上,九旬高龄的陈敬之总对着往来的研学团微笑。台湾青年展示的阿里山明信片上,云海翻涌的模样像极了他初见黄河时的浪涛;甘肃姑娘递出的敦煌壁画复刻品里,飞天的飘带与记忆中苏秀兰的头巾重叠。夕阳照在胸前的玉佩上,“山河同脉”四个字泛着温润的光——这是1945年光复日,老马用祖传羊脂玉照着他带来的台湾玉雕琢的,玉料虽不同,纹路却早已交融。